武强年画 鞭锏门神
一阵风过，郑辉已将他的摩托车停牢，一拧车头的钥匙，双手提起两卷画轴，跨下车来。他体魄健旺，动作也干净利落，俨然是骑着烈马，一手使鞭一手持锏的将军，得胜归来。这一下把我们的坐标——“武强”二字给演绎出来了。
武强是河北衡水下属的一个古县，是与天津杨柳青、河南朱仙镇并称的“年画之乡”。郑辉手中拿的是两卷年画。打开其中一卷，是《六顺吉祥图》，三个娃娃头，三个娃娃臀，连着六个穿着红肚兜的肥润的小儿身，横看竖看，你争我抢，很是快活。郑辉说，是在争头（上进），也是争腚（挣锭）。蓦然间，整幅画的寓意便充满了民间的趣味与祝愿。另一幅年画的《增福财神》，头大身小，有着漫画的情调，浑身喜气，却又端庄质朴，显现出中正之美。我抬头看看郑辉，他面相周正、眉眼亲善，两个苹果肌饱满，倒真与年画中的人物相似。听他说起话来，字正腔圆、自带赤诚，有着木刻般的扎实，一时觉得这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便送了我一幅《六顺吉祥图》。
作为非遗传承人，他做的事情也实实在在。在他给我们的名片上，印着“鼓一张”画店。他说：“武强年画鼓一张，不知落在哪一方。”这是当地的俗语，“鼓”是活起来、变成真的意思。一方面是说武强年画栩栩如生，另一方面是说，年画往家中一挂，就有望梦想成真——家中没有媳妇，挂一张《白美娘借伞（白蛇传）》，来年就有了媳妇。家中没有牲畜，挂一张《骑马门神》，来年家中便来了骏马。所谓“不知落在哪一方”，有着“说不定就到了你家”的美好祝福。这就是年画烘托出的“年味儿”。有了年味儿，旧的一年里积攒的阴霾都会散去，即便暂时没有散去，也总要怀着希望的，因为，时间总是往前的，年景总会越来越好。
我向郑辉请教年画的印刷。他说，年画是木版水色套印，一张画一般要刻黑、红、黄、蓝、粉五块色版，各版互补。刻后要上色、套准。五块版印出来之后，最少是六个颜色。“这里边儿没有绿色，绿色是黄色跟蓝色的重叠，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五颜六色，实际上远不止是六个颜色，还有很多其他颜色重叠出的新颜色，我们常规来说是五块版印六个颜色。”
每种颜色各安其位的同时，也在互补。跟我们说完了这些，武强县画乡精神文明志愿者协会的志愿者们也就都到了。郑辉是协会副会长、秘书长。他们兴学设讲、移风易俗。因为协会做得好，省报派我们来采访。合影时，每个人头上都戴了小红帽，快门一按，照片便定格了早春的那一抹红艳。这天晚上，我们在县城的小旅馆里住下，郑辉和协会刘会长来走动，谈论公益组织如何持续运作。那时候，刘会长才二十多岁，老志愿者说起来却满是尊敬：“认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一句错话，做过一件错事。”眼前，刘会长温和谦抑，稍长一些的郑辉自信豁达，一时又让我想起年画各个颜色搭配，饱满而和谐的状态。
据说，武强年画的木版，都是以当地特产的杜木（杜梨树）刻的——杜梨长于荒野偏僻处，果小而酸，但木材坚硬细腻，适合制版。杜木早在《诗经》中就有出现，《有杕之杜》一诗，以长在路旁偏僻处的“有杕之杜”（孤独的杜梨树）起兴，表达召唤友人来访做客的心情。一代代的武强工匠，正是这杜木的知音，将这受人冷落的木材，刻入了美好的祝愿，再一次次印刷，行销天下。制年画是一种营生，更是一种派发祝福的善举。一直处于这种工作状态中，刻神明画，镌吉祥语，能不有战兢惕厉、恂恂款款的君子之色吗？想到这里，再看看郑辉，一时又多了几分钦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