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花环的少女（油画） 125×133厘米 1856年 库尔贝 全山石艺术中心藏
19世纪，欧洲自然观的转向对现代艺术具有深远的影响，如果我们将库尔贝的艺术及写实主义艺术、印象主义艺术，与那个时代的哲学思想背景及其自然观进行一种交互性的考察，将能够真切地把握艺术历史的端倪。
19世纪浪漫主义、写实主义潮流，常常被说成是回归自然的一个转折，这之后的艺术家们一方面一往情深地泊锚于自然界之中，浸润于大自然之中，另一方面又由之觉醒出来一种自我意识，这种意识以即时的自然为参照进行自我审视，在须臾的阳光里看到自我的开放。正是这种自我认识和自我审美观念的兴起，成为现代主义导向的关键因素。
绘画到了库尔贝这里，普桑的得体和谐、大卫的雄伟风格、德拉克洛瓦的浪漫激情、已经成为典范，也渐渐成为年青一代奋起反抗的对象。新的自然观、史学观正在升起，在绘画界，库尔贝发出同样的呼声，他认为“现世的艺术家无法再现过去和未来”，他说“历史艺术在本质上是当代的，每个时代必须拥有自己时代的艺术家”。因此，他高度强调历史与经验现实之间的联系，高度强调聚焦现实中的普通人，他画《你好，库尔贝先生！》，他画《采石工》《浴女》，他画《持花环的少女》，画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他的巨作《奥尔南的葬礼》已然摒弃了德拉克洛瓦的《自由引导人民》《希奥岛的屠杀》的雄伟风格，而用民间壁画的长卷构图来表现一种新的民主的历史观和自然观。这种饰带式的布局演绎着挽歌节奏，展现着生活中真实的庄严。库尔贝的《画室》以他的画架为中轴，一边是他的朋友，另一边是他笔下的人物，这个自传式的绘画传递着写实画家的真诚生活，直接揭示了艺术与个人生活以及笔下世界的双重联系，进而揭示了那个时代写实艺术的重要思想——生活即当下，当下即生活。
为了捕捉这种当下，库尔贝将自然的写实方法大大地推进，在他的笔下，波浪在翻卷，树叶在熠熠生辉，阳光在女性丰腻的肌肤上滚动。库尔贝用最生动有力的刀和笔反复涂抹、叠置。我看库尔贝的画，最感动的就是他的刀，他的波浪是用油画刀在上面反复涂抹的，所以熠熠生辉，让油画产生金属般的触感、肌理。
塞尚做了什么呢？我非常惊讶地看到塞尚这两个早期的作品，那种浑然天成、沉甸甸的分量，画得真好。塞尚的晚年正处在哲学、社会、科学的剧烈变革中，视觉的方式、自然的存在、人的主体性成为考察塞尚后期艺术的关键问题。19世纪末，欧洲的人文自然观正转向一种体验，这是卢梭、荷尔德林、塞尚的体验，这种体验强烈地意识到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荷尔德林说“与万物统一，浑然忘我地回归整个自然”，正是基于这种回返自然的观念背景下，塞尚的创作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塞尚所孜孜以求的自然，不是自然物在数量上和表象上的囊括与聚集，而是寻找自然万物贯通的方式，是揭示一切事物源起显现于它自身的消隐和蔽藏之中的永恒现象。
艺术的观看是我们对世界的观看，艺术的经验是我们的世界经验。塞尚将自然的研究隐向某种隐喻的传统，以充满谜面和谜底的结构形成绘画与哲思的表达。塞尚在他的艺术真理性的追逐中，所真正带出来的是对主体性的消解。所以他的艺术创作慢慢从“疑惑”变成“静默倾听”，正如塞尚所言：“让自然在它自己身上自我完成、自我说话。”
王安石有言：“时然而然，众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按时风做事，庸众是也，按自己所思所想来做事情，君子是也。库尔贝、塞尚都是艺术史上“己然而然”的真君子，他们的艺术样式并不重要，但这种样式所蕴含着的自然与艺术的关系，所蕴含着的“一切事物显现于它自身”，并且“蔽而新成”的道理，以及让我们“静默倾听”的方法却可以让我们滋养和受益终身。
（作者系中国文联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