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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添一笔

        作者:华蒋2022-04-24 07:41:20 来源:中国文化报
        添一笔

        兰花竹石图卷  清 郑燮  上海博物馆藏


        清代诗书画大家郑板桥在《画芝兰棘剌图寄蔡太史》中题诗道:

        写得芝兰满幅春,

        傍添几笔乱荆榛。

        世间美恶俱容纳,

        想见温馨淡远人。

        从诗意看,郑板桥特意在这幅以芝兰为主角的画中,傍添了几笔荆棘作配角。他在另文中介绍两者比例是六比四。但在这个难以人意志转移的良莠不齐、花棘并生、鱼龙混杂、美恶俱容纳的世间,诗人反而更加渴望那位温馨淡远人。这人的品行是美是丑,是芝兰是荆榛?已在诗画之外不言自明。

        从郑板桥的艺术观看,他不但在芝兰边傍添几笔荆棘,还在另一幅“石畔青青竹数竿”的画中傍添几笔幽兰,都有意在丹青里做加法。这似乎冲突了他“冗繁削减留清瘦”“删繁就简三秋树”做减法的艺术主张。“满幅皆君子,其后以棘刺终之,何也?”为什么在画好芝兰后,还着意添加几笔荆棘?拙以为,他另外两幅画的题跋似乎又道出他的人生观。

        他在《荆棘丛兰图卷》中认为,像兰草这样的君子,要对荆棘有颗包容之心。众生如若不能将“哪无荆棘刺”的世上,“有芳还有秽”的门径,改变成花果飘香的桃花源,那就索性像黄巢所说,让秋菊与桃花一处开;表面是让芝兰与荆棘各安其命,“君子容之又何忤”。深层次却是“不容荆棘不成兰”,让荆棘保护芝兰,让小人成全君子。

        他在《丛兰棘刺图》中就认为,荆棘边的幽兰像“留得遗香散草丛”的幽谷佳人,但山谷中不但有老鼠野猪们伺机而食,还有狗熊老虎野兔垂涎欲滴,更有樵夫想将它拔起“收在束薪中”……此际的棘刺就像挺身而出的铁丝网,护卫着兰草的安全。这似与宋人诗写的山冈小松如出一辙,小松树因有杂乱的小杉树庇护,才“未怕林间走鹿馋”,让嘴馋的山鹿无此口福。就因有荆棘的庇护,感恩的兰花才绽放得更加平安和“硕茂”。反之,若没有荆棘和小杉树这些守护神,芝兰和小松何止险象环生,更是岌岌可危。所以郑板桥才公允地说,不容荆棘不成兰,荆棘并非一无是处,怎能完全与小人等量齐观(“荆棘不当尽小人目之”)。进一步从社会意义说,君子掩恶扬善,有益于德化也(桓谭《新论·谴非》),促使荆棘改过自新、弃恶从善,自是君子的担当和使命。

        当然从人生审美角度看,就如没有漫长冬夜无法衬托冬天温暖的太阳,没有小人之恶无法反衬君子之美;不傍添几笔荆棘,无法衬出芝兰的芬芳。这“傍添几笔乱荆榛”就点睛出以荆棘衬芝兰、以恶衬美的艺术效果和“无小人亦不能成君子”的道德比对。郑板桥在另一幅《石畔竹兰图》中也傍添一笔,拙以为也隐喻了这点。他题诗道:

        石畔青青竹数竿,

        傍添瑞草是幽兰。

        老夫卅载琼林客,

        只画春风不画寒。

        他强调是以三十年琼林客的经历,“只画春风不画寒”,不就喻示着这毕竟不是寒冷刺骨、暗无天日的社会,而是春风和煦的人间。为进一步巩固这“春风花草香”的人间,他才“不信东风唤不回”地在坚贞的石头和高风亮节的翠竹边,助阵几笔幽兰,不就有意在这“美恶俱容纳”的世间,进一步壮大君子的阵营;写得芝兰满幅春,增强美的力量。说到底,荆棘能扎人,芝兰能簪君子的头巾!他绘画芝兰和荆棘的六比四比例也证明这点。如此,借君莫作画图看,这傍添的几笔荆棘和兰草真添得妙,这个艺术加法加得好,比“入木三分骂亦精”更加含蓄有味,比隔靴搔痒的谬赞更入木三分。

        虽然郑板桥对荆棘持有“君子容之又何忤”的观点,但他对芝兰却爱入骨髓。不但如清人所说的“板桥写兰如写字”,将生活的兰花与自己书艺融为“秀叶疏花见姿致”的风景;更祈愿独居深山大壑,有芝不采,有兰不掇,就想“老夫高枕卧其间”,与芝兰天地为室、生死相依,众香国里谁能到,容我书呆屋半间。他既是芝兰的生命共同体——“傍添几笔乱荆榛”不就从侧面显示护兰之心;更是行走在这“美恶俱容纳”的世间,一枝一叶总关情的知音、温馨淡远人!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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