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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见刀与不见刀中体现力量——程勉版画艺术语言的精神追求

        作者:代大权2021-03-28 08:13:03 来源:中国文化报
        在见刀与不见刀中体现力量——程勉版画艺术语言的精神追求

        ▲钢铁年代(版画)  62×91厘米  1984年  程勉

        吸引与呼唤观者的不仅是一眼就看到的好,让人兴奋莫名,而是感同身受到一种无形之力的存在,这就是精神,是画家的精神穿越画面直抵你的心房。程勉先生的作品就是让人一眼上心,再看激动,细细的品读后是深深的感动,他许多作品并不迟滞于第一眼的好看,及至看到题目再回味画面,从感受的波动中渐渐平复到理性,再以理性的审慎复盘画面,对构图、色彩、造型等绘画语言有形的诸元素一一咀嚼品评,最后空间的张力、构成的层次、酝酿的意境、表现的维度等等无形的把握与体味,渐次落实到愉悦的境界,落实到审美的享受,落实到精神的家园,与观者在心灵深处相依互动发出共鸣。

        语言与表现,体现了行为与思维,前者是人的手段,后者是人的目的,程勉先生正是通过物性的手段来达到申张人性的目的,他版画语言所依重的是力量,所以他一再申明“力的追求,是我艺术观的核心点”。

        在程勉版画语言形成的过程中,与其说刀的钢毅性格是力量的载体,毋宁说人的力量的爆发让刀有了性格。如何用刀体现版画家的情感,如何用“力”表达自身的精神诉求,他曾说:“在视觉艺术的范围内,直觉的感受具有首要的第一性的意义。”人们总是通过某种特定形式的感应去联想,意会某种与自身的情感和经验相适应或共鸣的东西,这作为艺术表现的最高境界是对人的精神和价值的崇尚,是对人生这一哲理性问题的追问和思考,归根到底是对生命的自我反思。

        程勉在版画中之所以强化刀的作为,强化“力”的存在,都可以判定是他在精神世界对自己的反思,他在自己的创作中揭橥了人的精神状态,同时也反映了中国版画艺术实践的发展历程,从用刀不見刀,到用刀见刀,再到用刀不见刀,在版画中木刻的不同历史阶段及其表现风格上留下个人的印迹刀痕,在他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作品《红旗谱插图系列》《向母校汇报》等黑白木刻中,刀的作用主要服从于形的塑造,简练干净的刀触在前者的表现上以圆见方,概括的结构线既强调了人物的性格特征与身份属性,又突出了黑中之白与白中之黑的视觉力量,意的旷达放纵尚未超越形的谨言慎行。后者则在用刀行经人物轮廓衣折时,小心拘谨、画面中不同人物的塑造虽然有版画语言的味道,却缺少语言表现的个性,缺少让刀说话的肯定,是所谓形在意前,用刀而不见刀。而在6年后的另一幅作品《墙报委员》中,刀的性格逐渐彰显,作为背景的墙壁黑板刀锋凌厉果决,黑白对比强悍,尤为难得的是男女青少年的脸与五官的表现上,下刀裁斜制方,凌厉如芒,刀锋巧妙地在最易聚焦处蠖屈蛇伸、穷微测妙,在最为敏感处莫不中音,奏刀騞然。到了90年代创作的黑白木刻《母亲》中,“见刀”的认识更加明确,以往偶尔间以圆刀和角刀的语言塑造,被更多不同口径的平刀取代,形的存在也同时感受到了来自刀的意志的挑战,塑造的拘泥让位于表现的激情,平刀凭一己之力迸发出礧石相击、琅琅礚礚的轰鸣,观者见到的又何止是母亲坚卓的形象,更听到母亲豁达的心声,更感受到画家对母亲铭心镂骨、无报上天的深刻亲情。程勉先生1972年的黑白木刻《太阳出来了》是其版画语言夺关拔塞的关键之作,不但明目张胆地用刀见刀,并且让人们看到了语言与表现在并轨合龙时碰撞出的灵光异彩。

        自上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除了精粹语言,程勉将注意力更为集中于精神的表现,力图用表现的力量推动语言的提高,而表现的后面则是思想,不断提高的思想认识正不断强化着自身的精神,精神又为力量提供动能导引方向,于是,程勉先生创作了《血寰——南京大屠杀》组画。

        《血寰——南京大屠杀》组画让程勉找到了他所追求的精神的至高点,他将这15件循续互证的作品连缀起一座精神的高峰,用黑与白的极端色彩,刀与木的犀利表述,象与意的形式语言,叙述了中国历史最悲壮的一幕,15件作品随着情绪的铺展,每一幅画面都承载着生命的重压,连续的重压最终形成精神的迸裂与呼嚎,无声的画面由此变成轰然巨响。在《血寰——南京大屠杀》组画的画面中,那些如碑似碣的形象,那些如泣如诉的声响,那些白日永夜的色调,都不求形准而只取意深,刀与刀触的存在都只为了意境,语言被浓缩成无言的力量,同时在造型的取向上,更多意象化的塑造和抽象性的表述,是画家对画面内涵与形式语言之间关系的清醒判断。

        程勉在回顾《血寰——南京大屠杀》组画的创作时说:“作为艺术,它的本质的美应当是人类前进力量和精神的形态体现,不仅应当表达出线魂,刀痕、笔触、黑白、色彩等审美元素所构成的形式力度,而更重要的是应当体现出形态内在的气魄、深沉、雄大之精神内涵……”所以人们在观看程勉的版画,在辨识程勉的艺术理念的同时,力量会渐渐汇聚成一种精神,精神会渐渐发出光芒,光芒会照进人们的心底。

        在梳理程勉作品的同时,可以明显地看到他是如何从寻常生活中丰厚自己的认识,如何把写生的手段转化为创作的目的,在他众多的作品里,语言与表现两条线,或显或隐,一张一弛,如果说语言的再现能力呈现了技术的手段水平,语言的表现能力则呈现了艺术的精神品质。程勉从用刀不见刀到用刀见刀,再到用刀不见刀,用是用心,刀在无形,观者从他画面语言的表现中感觉到的凌厉强悍,势大力沉,不但是他语言的品质,更是他的性格,是心的状态的坦露,南宋书法家王僧虔在《书苑菁华》的《笔意赞》中开篇即云:“书之妙道,神彩为上,形质次之……”程勉的神彩早已超越形质,超越一般,在物质越来越丰富,不少人的精神世界却越来越贫乏和苍白的时下,画家的精神追求所体现的正是力量,正是远方。

        (作者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文有删节。)

        责任编辑:静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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