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系列之春 阿尔钦伯托
4年前，当我初次前往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参观时，看到了两幅无比奇特、令人忍俊不禁的肖像画：一幅是由数十种海鲜水产拼接而成的人物肖像，名为《水》，另一幅《冬》则是由一棵枯树干变形而成的长者形象。见之初体验，仿佛就像是发现了《指环王》中的树精以及《加勒比海盗》中的“章鱼精船长”戴维·琼斯的母版。画作中极致写实的绘画技巧，天马行空的创意和扑面而来的现代感，真的令我很难想象其作者朱塞佩·阿尔钦伯托(Giuseppe Arcimboldo)竟活跃在近5个世纪前的意大利。哪怕是在21世纪的今天，这两幅作品看起来依旧无比“当代”。4年后，日本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举办的阿尔钦伯托大展提供给我一个机会，得以全方位了解这位“剑走偏锋”的文艺复兴绘画大师那独一无二的艺术创造。
提起意大利古典艺术，我们最常想起的是古罗马时期的雕塑和巴洛克时期艺术重生的新罗马、文艺复兴时的佛罗伦萨以及诞生了威尼斯画派的水城威尼斯，却往往会忽略意大利的时尚之都米兰。事实上，尽管历史上的米兰城并非一个对各门类艺术海纳百川的重镇，但意大利诸多享誉世界的绘画大师都出生或曾在米兰城留下了重要的个人印记。成名于罗马却英年早逝的巴洛克绘画天才卡拉瓦乔便出生在米兰，“文艺复兴三杰”之首达·芬奇职业生涯最辉煌的时期便是在米兰度过，而在达·芬奇去世后不久，朱塞佩·阿尔钦伯托也降生在了米兰城。尽管他身为哈布斯堡王朝的宫廷画家一生并未长住于米兰，但他画作中超越时代的设计感时至今日仍与“时尚之都”米兰不谋而合。
在观展期间，在感叹阿尔钦伯托那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之余，一个问题始终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作为生活在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家，为何阿尔钦伯托的作品和其他任何人都毫无关联且独树一帜？追根寻源，他在哈布斯堡王朝身为宫廷画师侍奉3位君主的特殊身份，以及位于哈布斯堡王朝宫廷内的“珍奇屋”给他提供了得天独厚的灵感来源。“珍奇屋”最初由费迪南一世所创建，其宗旨并非是王室收藏奇珍异宝之处，也不是为了炫耀自己财富和地位的“自恋欣赏空间”，在此陈列的珍禽异兽标本相当于一个自然博物馆，凸显了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文自然主义思潮。随着其继任者马克西米利安二世对维也纳的高度学识化和对“珍奇屋”的充实，以及后任鲁道夫二世在布拉格宫廷修建的更富想象力的另一间“珍奇屋”，身为“三朝元老”，能够自由出入宫廷内的阿尔钦伯托自然受益匪浅。“珍奇屋”中如百科全书般的珍禽异兽标本成为了阿尔钦伯托信手拈来的创作素材，而他的招牌“动植物拼接”肖像画系列也由此应运而生。
何谓“动植物拼接”肖像画呢？就是将大量的植物和动物的局部以拼图式的方法任意组合，最终组成一幅远观为人物肖像画，近看如动物世界般的作品。这是阿尔钦伯托独一无二的创造，在他去世之后，无数的艺术家都在临摹或效仿他，而他的深远影响也不仅局限于肖像画范畴。尽管特展囊括了近百幅包括油画、素描手稿等真迹，但展览的焦点毫无疑问仍是阿尔钦伯托那看似滑稽怪诞，实则妙不可言的“动植物拼接”肖像画。而这其中，《四季》和《四大元素》这两套难得同处一室的代表作则当之无愧是特展中最引人瞩目的作品。1569年，阿尔钦伯托特意为马克西米利安送了两套新年贺礼，名为《四季》和《四大元素》。4年前我曾在维也纳艺术史博物馆看到其中2幅，如今这8幅散落在全球各大博物馆美术馆中的经典系列作品得以在东京重聚，实属不易。创作于1563年的《四季》和1566年的《四大元素》堪称是阿尔钦伯托“动植物拼接”肖像画的集大成之作。如果说以一年四季中当季的蔬果植物花卉组合而成的《四季》肖像画更多凸显的是阿尔钦伯托对大自然美的赞颂，那么与之相对应的《四大元素》中分别用多种海鲜、枪支火烛、鸟类和动物来寓意“水”“火”“空气”和“大地”的表现方式则将他天马行空的设计才华展现得淋漓尽致。用山鸡尾巴摆在肖像中胡须的位置、鲜花作为耳朵、蘑菇当做嘴唇……无数令人赞不绝口的细节所拼凑出的人物肖像，为我们呈现出画家对大自然的热爱。
阿尔钦伯托所生活的年代，正是矫饰主义（1520—1660年）在意大利兴盛之时。“矫饰”在此并非带有贬义，其本意乃是很多艺术家过度模仿并吸收米开朗基罗晚年作品中打破和谐的惯有规律，强调画面张力和动感的风格。除此之外，矫饰主义画家力图表现人与自然的亲密关系，这在阿尔钦伯托的作品中有着绝佳的体现。纵观阿尔钦伯托特展，零距离一睹“动植物拼接”肖像画自然是最让观者意犹未尽的，包括展厅入口处他那幅用手绘纸卷勾勒拼接而成的自画像，这些肖像画展现的不仅是画家精湛的写实绘画技巧，更是那超越时代、极富现代感的创意精神，以及他将人与自然巧妙融合的自然主义世界观。其次，阿尔钦伯托那极具开拓性的眼光，使得他能够将动植物拼接而成的肖像画“颠倒”成一幅全新的静物画。展览中展出的《园丁／蔬菜》和《厨师／肉》便是这样两幅让观者拍案叫绝的作品。主办方为了表现这两幅画的特殊性，还特意在原作旁边放了两幅倒置的复制品用来对比。事实上，当阿尔钦伯托于1587年离开哈布斯堡宫廷荣归故里之后，静物画这门艺术就此在米兰城兴盛起来。尽管在西方艺术史中，朱塞佩·阿尔钦伯托并未留下大量的作品，其画作的流传度和知名度也因其宫廷画师的身份而受限，但作为让静物画在17世纪欧洲独树一帜兴盛起来的创意先锋，阿尔钦伯托的艺术仍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
